《尼采：在世纪的转折点上》阅读札记

《尼采：在世纪的转折点上》阅读札记
中华亲爱家

这是一本二十年前出版的书。那时，中国的思想界，还是充满锐气的。对人文主义，对国家和民族的未来，对自由和民主，充满信心。而周国平，也才三十岁上下，创造力最旺盛时期。所有这一切，对本书写作，都是很有利的条件。
事实上，周国平也不孚众望，充分发挥了这些条件，写了一本高水平的书。如果评选改革开放以来三十本最佳书籍（含旅居海外），我投此书一票。

全书常常把尼采与马克思比较。不合适。他们两人思维方法、研究角度相差太大，可比性不多。
可与鲁迅比较。因为都是批判性的。对人性、社会、传统道德进行深刻、无情批判。
可与歌德比较。尼采是回避歌德的。歌德也回避尼采。是什么使这两个伟大思想家互相回避呢？从中可以得到哪些启示？
还有托尔斯泰。他们都是对于人生意义有着强烈的执着。他们都为人类而痛苦，而绝不是只关心自己的命运。他们都有神经质一样的性格。这两个思想界巨人，又有哪些相通之处？

孤立地就尼采研究尼采，是错误的。一棵大树之成长，而且那么特立独行，要看看其时代环境——我是当时指整个欧洲的时代环境；要研究千百年来人类思想发展历程；还要研究他与人类社会其他最伟大的思想家，有哪些相通之处。这样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。

一种伟大的哲学思想，必须有强大而独立的人格，作为支持。否则，注定走不远。
他必须永远热爱真理！不在权力下低头，不为金钱、名誉出卖自己良知，不为世俗物质享受所诱引。一生一世，总是高高举着真理的旗帜，坚定前进。

他有一颗独立而自由的心灵。面对各种学派，没有成见，只要自己认定其有正确之处，便虚心吸取，为我所用。敢于从无疑处生疑，敢于向已定结论挑战。不迷信任何书本，不迷信任何权威。热爱生活，善于从生活中得出结论。总是站在时代的前头考虑问题，总是努力捕捉社会发展的最强音。

他热爱人类。人类的种种问题，使他痛苦，使他不安。人类的种种进步，使他幸福，使他欢乐。如果把他的思想比作火，这火只是为了驱除黑暗，烛照人类更好前进。如果把他的思想比用闪电，这闪电只是为了鼓舞人类，给他们以生活的信心和勇气！
鲁迅、托尔斯泰、顾准、尼采、爱默生、潘恩、斯宾诺莎、卢梭、歌德，有哪一个不是如此？
强大而独立人格之死，便是哲学思想之死。强大而独立人格之生，方有哲学思想之生。没有一种思想文化活动，比哲学思想更需要强大而独立的人格了。

有两个尼采。

一个尼采，是个体性的尼采。他也热爱生活。但现实生活中，他遭到排斥，遭到压挤。他又没有歌德那种热爱社交，善于协调的天性。因此，他一生一世，总是一个人孤立地生活、作战。这使他的思想，不可避免有悲观、虚无的情调。他的著作常常会出现一些极端的、夸张的语言。如“永恒轮回说”，体现他的悲观人生态度。如“地球有一层皮肤，这皮肤有病，其中之一便叫做人”，体现他对人性存在着的一系列缺点的强烈不满。

另一个尼采，是哲学家尼采。他站在社会发展前沿考虑问题，站在人性深处看问题。他看到时代正在发生重大变革，但人们的道德价值观还是太落后了，因此呐喊要“重估一切价值”。他在“无意识”的研究，极大地深化了人对自身的认识。他的酒神精神，使我们对悲剧本质有了新的认识。他对人自身的关注，很大程度上扭转了以往哲学不关心人自己生存境况的误区。他对社会现实、人性缺点的批判，使我们对改造社会、改造人性的必要性，有了更深刻的认识。
尤其重要的是：他深深爱着人类。正如他自己所说，“我爱人类。而当我克制住这促欲望时，就最是如此”。
尼采终其一生，是为哲学真理而活着。哲学家尼采，才是尼采的真正面目！当我们看到尼采文章中包含许多愤世嫉俗的话时，我们不应指责他太偏激。这不公平！这个可怜的人，一生受的苦太多了！就让他在书中发一发牢骚吧！
我们看到歌德一生生活那么顺利，不能不为一生坎坷的尼采，一向很少得到社会关心和蔚藉的尼采，洒一把同情的热泪！正如我们看到舒伯特在幸福的家庭环境生活，而贝多芬却一再遭到命运打击时，我们对贝多芬那种颇不合群的待人态度表示谅解。

尼采、荣格，都有“集体无意识”、“原始意象”的观念，主张人的原始性、动物性对人的精神世界有着深刻影响。对此种观点，我有自己的看法。人有原始性、动物性。但人之为人，不在于原始性、动物性，而在于对原始性、动物性的超越。没有这种超越，人便不能获得更美好的生活，社会也不能发展。所以歌德说：赤裸裸的本能，不适应于人。
有些人无限夸大人的原始性、动物性。这是回到另一个极端了。原始性固然代表自由、生命力、粗旷，但也代表无知、落后、野蛮。主张精神上回到“原始性”，正如主张社会形态上回到“小国寡民”一样，都是疯狂的，绝不会有出路。

尼采、叔本华都认为，需要、冲动，是人的一切思想、道德、行为之根源。
我看，仅仅只是需要、冲动，还是不够的。需要、冲动必须升华！从狭隘的个人生存、发展的需要，上升到对人类的爱，对世界的爱，对人生价值和意义的追求！

没有这种升华，一切需要、冲动都是低层次的。既无益于个人生命价值之实现，也无益于社会之进步。

周国平在自己年纪很轻的时候，就着手研究尼采，并取得了不起的成绩。这对他以后的事业发展，无疑是很大优势！因为尼采，毫无疑问，是一个巨人，是思想文化上的倔傲不驯的一条苍龙！站在苍龙之上，站在巨人之肩，对自己今后向真理的更高山峰攀登，是多么有利啊！如果周国平以追求真理为天职，如果他又有足够的勇气，他不能不看到这个优势，他不能不充分利用这个优势。

但是周国平没有这样做。这不能不说，是一个很大遗憾。可能他知道一点：高处不胜寒。时代环境较为宽松，作为一个优秀的思想家而活着，可能意味着尊严；而时代环境较黑暗，作为一个优秀的思想家而活着，则意味着要和整个时代对抗啊！周国平不愿意以一生为代价，过着那种孤独寂寞的生活，遭受狭隘、卑俗力量的排斥、攻击。日常生活中有太多美好事物，使他留恋。
于是我们更加深刻地感觉到，像尼采、鲁迅这种思想家，他们一生坚持在真理的道路上奋进，是多么不易啊！

说这些话，并没有贬低周国平。他自由，正直，热爱思考。在中国，要做到这些，已经很不容易了。他的一些努力，已经丰富了人们的精神生活，启迪了人们的心灵。他在思想文化中所起的作用，是积极的，而不是消极的。是健康的，而不是病态的。
在此向周国平表示敬意。顺便，也向余秋雨表示敬意。九十年代以来，周国平、余秋雨等人，在思想文化上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，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人们精神生活的真空。

鲁迅猛烈地批判儒家思想，是否意味着儒家思想一无是处？尼采猛烈地批判基督教思想，是否意味着基督教思想一无是处？
一种思想，延续了很长时间，既不在生活中汲取新的营养，又不从其它国家和民族中学习有价值的东西，终于落后于时代，为时代所淘汰。

我们把它们淘汰，是指那些已经落后的那部分而言的。至于还有其它一些部分，体现着人类智慧，依然有时代意义的，我们还必须吸取，发扬光大。如儒家的仁者爱人，基督教的博爱思想。

大凡批判者，总是集中力量攻击旧文化的种种弊端，而对其一些合理成份，肯定得较少。这样做，实在是因为旧文化在社会中根深蒂固。不对其种种弊端进行猛烈批判，使人民充分认识其危害，实在无法动摇旧文化的地位。
但是后来者呢？后来者就应全面一些、成熟一些了。旧文化的弊病仍要反对，坚决防止其在新形势下以新的面孔借尸还魂。同时，又要充分吸收旧文化中有价值的成份，作为新文化的营养，以促进新文化的发展。


往往想到马克思主义。这一百多年来，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，马克思主义已经被严重地扭曲了，成了僵死的教条。对于教条化的马克思主义，必须进行坚决批判，否则必然阻碍一个国家思想文化的发展，室息一个民族的生机活力。
但是，在对僵化了的教条进行批判的同时，也应看到，马克思主义本身包含的许许多多有价值的东西。这些东西，是人类社会的珍贵财富。必须吸收，发扬光大，促进我民族思想文化的发展，为我民族和平崛起服务。
一种文化落后了，就应破旧立新。破不是一概不要旧的东西，而是破中有立。立了以后，随着生活的前进，又必然会被新的时代所淘汰。这时我们又要再次破旧立新。这就是人类文化发展的逻辑。

我读伟大思想家，总要想到思想家个人的命运。如果其命运幸福，我内心便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。他们为人类做了那么大的贡献，是应该得到这种回报的。如果其命运凄惨，心里便有一种深深的歉疚。总觉得上苍对他们有失公道。
从历史上说。多数思想家，个人命运并不很好。这有多种原因。

如思想家的思想有错误，对社会成见太深；对现实生活的极端排斥；个性有欠缺，难以容人，不善交际、沟通。
有思想研究本身的原因。思想研究要求一个人全力以赴，也要求自己的思想观点与实际行为一致。使一个对思想研究十分认真的思想家，不可避免地与社会产生冲突。有了冲突，也没有时间与社会进行必要沟通。

更有社会的原因。社会是逐名趋利，对于反其道而行的人，视为荒唐可笑。社会对新思想、新事物，往往是排斥的，甚至视有新思想的人为疯子。那些有权力的人，出于本能的自卫，或怂恿思想文化顽固分子对新思想进行围剿，或干脆撕下自己维护思想自由的面具，对思想家进行镇压、迫害。思想家多正直善良，短于心计，不善防守。一些卑劣的人，为了自己现实利益，也会蓄意向思想家为难，等等。

思想家命运之艰难，若是个人造成，我们希望思想家个人应调整思维方式，使自己与社会、精神生活与现实世界，能更好地协调。若是思想研究固有特点引起，我们希望社会、政府、有识之士能给予更多关心、帮助，使思想家在为社会创造更多优秀的思想成果的同时，也能获得幸福的生活——许多年前，圣西门就讲过这样的话，希望社会对于其优秀的思想家，给予更多的关心、爱护和宽容：“人类应当深刻地掌握一条真理，即人类要使有天才的人成为火炬，而不要让他们忙于私人利益，因为这种利益会降低他们的要格，使他们放弃真正的使命”——思想家命运之艰难，若是社会引起的，这个社会便应受遣责！他们反文明，因为优秀思想财富，是人类文明最珍贵成果。他们反科学，因为思想家揭示了科学真理。他们反未来，因为思想家为未来指引方向。他们应该受到应有的报应！

当我看到尼采为德意志民族排挤，我为这个民族深为羞耻。当我看到鲁迅在我们这个国家受到许多人伤害，我也为我们的民族而羞耻。这是一种犯罪啊！思想家为人类点起火，照耀我们的人生，你们不去感谢，回报，反而加以嘲弄，迫害，你们还是人吗？你们离人这个神圣称号，相差十万八千里！

有两种伤害。一种是少数人伤害多数人，个人伤害社会。这种伤害，自古以来，遭到人们的蔑视，社会的禁止。这样做是必要的。有利于维护社会秩序，有利于维护人类整体利益。另一种伤害，是多数人联合起来伤害少数人，对一些有卓越思想、人格的人物，进行打击、迫害。这是一种何等荒唐的行为！真理难以宏扬，正义难以伸张。把一个民族的思想文化的先锋打掉了，就等于把一个民族的未来打掉了！这种伤害，过去存在，现在也存在。不能不说，它是一个民族愚昧落后的十分重要的标志。

近些日子。有机会读到有关顾准的一些文章。对顾准在“文革”那种丧失理智的岁月，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，仍能坚持独立思考，探示真理，深为敬佩。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一点：中国知识分子是优秀的。全世界，都应向中国知识分子致敬！

这样一个时代之子，在他深深热爱的祖国，却是受到一种何等不公的待遇啊！解放初期，他在主持上海财经工作，因坚持自己的思路，被指责为“违反党的政策，与党对抗”，遭到错误打击。1957年，随中国科学院组团赴苏戡察水利资源时，因维护我方主权，落下“反苏”罪名，不久被打成右派。1962年摘帽，1965年再次被打成右派，遭到下放。妻子自杀，子女离弃，最终自己于1974年死于癌症。
其人也特立独行，其才也超越群伦，在一个社会规则健康的社会下，当是备受尊重和厚爱啊！为何其人生却如此凄惨？
尼采一生之苦难，使我深为同情。鲁迅先生在世时所遭受的种种攻击，使我深为愤慨。而顾准的凄惨人生，却使我不胜痛楚，忍不住为之放声大哭！

天理何在？公义何在？人间法则何在？
地也，你不分好坏何为地。天也，你错戡贤愚枉做天！
我由此认识到一个道理，不但我们民族的优秀思想家，对国家与民族、人类，要有一种崇高的责任感；一个健全、理智的社会，对自己民族的优秀思想家，也负着一种崇高的责任啊！
向自己民族的优秀思想家顶礼膜拜！向人类社会的优秀思想家顶礼膜拜！人呀，您当分清善恶，您当知恩必报！

痛苦是人生一笔财富。许多人都这样说。因为痛苦使人对生活有更深刻的认识，因为痛苦唤醒了一个人沉睡的意志。因为痛苦还使人一些卑劣的情绪得到克服。

他们还说，许多人，原本很平凡，正是在痛苦打击下，走上奋发有为道路的。
而我要说：幸福是人生更大的财富！幸福，使生活美好。幸福，使人感到自己存在是有价值的。幸福，使人百倍地热爱生命。幸福，使人变得年轻，变得仁慈，变得活泼可爱。

全部人性是：摆脱痛苦，追求幸福。在幸福的基础，获得更多、更好的幸福！

有人看到别人经历种种痛苦，并未屈服，却干出一番卓越事业来，便对其痛苦产生一种羡慕。似乎自己平庸，别人成功，原因在于是否有痛苦经历。
何等肤浅！痛苦对人的打击、损害何其大，你可知吗？往往是毁灭性。我宁愿成就平凡一些，也不愿遭受那些灾难性的痛苦。恶梦，总归是恶梦啊。从恶梦中醒来的人，如果还留恋于恶梦，甚至还赞美恶梦，不是一种荒唐行为吗？
人生最根本的力量是什么？是痛苦，还是幸福？我看，都不是，而是对生命的热爱，对人生价值意义的执着追求，对国家社会和人类的深厚责任心。

尼采说到英雄崇拜。他嘲笑那些对拿破仑盲目崇拜的人。指出，当这个被神化的人，“以可憎的方式有目共睹地暴露自己不是神而是一个人”之后，这些信徒还要寻求新的自我欺骗，设想这不过是某党某派的阴谋。

联想到当前中国的情况。八十年代以前，中国曾出现疯狂的个人崇拜。实践证明，这是一种严重错误。毛泽东对这个错误的出现负有直接责任，林彪、康生、江青则起着推波助澜作用。大量的材料表明，毛泽东不是神，而是人；作为人，他犯有错误，一些错误甚至是十分严重的，给国家和民族带来了，无可弥补的灾难。也极其粗暴地侵犯了人的价值和尊严。

但是九十年代以来，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披上维护社会主义制度，维护人民根本利益的外衣，借尸还魂，重新泛滥、蔓延开来，颇有愈演愈烈之势。这些热衷于个人崇拜的人，真的热爱毛泽东吗？真的相信毛泽东的思想，能解决当前中国面临的一系列问题吗？不是，绝对不是！只是他们贫瘠的心理，需要一种对政治领袖崇拜来支撑而已。

一切人格脆弱的人，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自己。于是便转向宗教神灵的崇拜，或对政治领袖的崇拜，以此欺骗自己，给无助的灵魂一些安慰。一个热衷于神学崇拜、领袖崇拜的人，必是一个自我迷失的人。一个热衷于神学崇拜、领袖崇拜的时代，必是一个自我迷失的时代。

一段时间以来，随着中国政治体制改革转入低潮，一些人对中国的思想文化形势作出了完全错误的判断。极端民族主义抬头。个人崇拜死灰复燃。为文革辨护的声音，一浪高过一浪。新国家主义、新专制主义的咆哮，不时从某个暗角传来。甚至以教主崇拜为特点的邪教，也出现了。

他们以为，他们的新时代，已经到来了。
是吗？我看，上述诸种现象的出现，不过是垂死灵魂的回光返照而已！极端民族主义也好，个人崇拜也好，新专制主义也好，都不过是人类社会极端落后、愚味时代的产物。它们在当今世界其他土地上没有出路，在中华民族的神圣土地上，也必然没有出路！

人类思想文化，从横向而言，是一个大集合。从纵向而言，是一个大进程。作为一个大集合，唯物、唯心并存。中华文化、西方文化，都是其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。尼采的思想，马克思的思想，儒家思想，歌德的思想，弗洛伊德思想，其它种种，都有一席之地。作为一个大进程，几千年来不断在前进。以后必然也会继续前进。

只看到这一种文化，而无视其它文化，何等荒唐！看到中国文化，也应看到世界文化。看到尼采的悲观主义，也应看到歌德乐观主义。看到马克思，也应看到大量的其它思想。胸怀广阔些，再广阔一些！不是立足于某一学派、思想、国家，而是立足于迄今为止全人类的思想文化成果。这样才能在更广阔的范围，得出更正确的结论。

只看到某一阶段，也是远远不够的。还要看到将来。看到人类思想文化从古以来那种不断前进的大趋势。绝不能因为局部的漩涡、枝节的扭曲，而对人类社会思想文化发展的总体趋势，作出错误的判断。

伟大的思想家，问及的是道德、宇宙、人生意义等尽头问题。道德的尽头是什么？尼采关注这个问题，并敢于思考其本质。怀疑一切，审视一切，批判一切，是他们的座右铭。

尼采是这样的。鲁迅又何尝不是如此。托尔斯泰何尝不是这样。生存有何意义？死亡有何意义？宇宙存在有何价值》？道德有何必要？人生为何不能没有爱？

李白有句：青天有月来几时？我今停杯一问之。我们的思想家，要探究的，正是“青天有月来几时”这种宇宙的边缘问题！
尼采说，哲学家应该是“使一切崩毁的可怕的炸药”。没错。对于顽固陈旧的思想观念而言，哲学思想是一种炸药。从愚昧中炸出光明，为智慧闯出一条道路。
同时，哲学又是一般破冰船。它深入禁区！要提示一切事物的奥秘！甚至到天庭窃火，它也敢！为了取得火种烛照人间。

伟大的思想家及其思想成果的诞生，是人类思想文化发展的大事。而社会对伟大思想家及其思想成果价值的承认，在我看来，也是人类思想文化发展的大事。两者在时间上，往往需要一件过程。我们希望这种过程，不至于过长。

伟大思想家的出现，往往需要两方面条件，一是个人的强烈生长。二是活跃的时代条件。

尼采、鲁迅，都是更多地依靠个人的强烈生长。时代的条件很恶劣，时代的营养很有限，但他们还要高高往上生长！并终于取得非凡的成果。从他们身上，我们看到生命的巨大力量，不能不深深惊叹！

但是，这种情况的出现，风险性太大。不可靠，不牢固。对于人类文明而言，没有普遍意义。
而大多数人，是藉着时代条件给予的阳光、空气和土壤，向上生长的。德国十九世纪相对活跃的时代环境，产生了歌德、席勒、海涅、康德、黑格尔等许多优秀思想家。文艺复兴时期活跃的时代环境，诞生了但丁、拉伯雷、达芬奇、米开琅琪罗等许多思想文化巨子。蓬勃向上的时代环境，是优秀思想家茁壮成长的良田沃土！

中国人也是上苍的爱子。我们的聪明智慧，不亚于其它任何民族。若干年来，我们民族的思想文化落后了，这并不是由于我们笨，也不是由于我们懒惰。而是我们的环境，把人的创造力窒息了。我们应真诚地检讨我们的社会制度，真诚地检讨我们的政策，积极采取措施，为思想文化发展创造一个活跃的环境。果能如此，思想文化事业岂有不能旺盛发展之理？愿大家都来做营造思想文化活跃环境的有心人。
回顾中国——我们亲爱的祖国，提起你的名字，有多少人不牵肠挂肚？——一百多年来思想文化的前进轨迹，我们的心中亦哀亦喜，亦喜亦哀。


鲁迅这一代人，是高喊科学、民主，走上思想文化舞台的。他们反对专制，反对愚昧，大力宣传拿来主义。这是一个慷慨激昂的年代。残酷的斗争，既打击了顽固势力，也使他们自己身疲力尽。
但他们毕竟开了路。我们民族的新道路，就是从那时开出的。他们的《呐喊》，如雷在耳！我们岂敢忘却？
青春中国的道路，还由此拉开序幕！
然后是四十年代。他们追求民主，追求进步，追求新的国家与民族的建立。战争使他们难以静下心从事学术。但他们有的是激情！是《义勇军进行曲》那种激情！是李公仆、闻一多那种为民主敢于赴死的慷慨！

激情有了，但深刻却没有了。总体上说，战争毁坏了和平的生活，也使我们知识分子的精力大大分散。但是只要新的生活能够建立，在他们看来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
五、六十年代到来了。他们满腔热情地投入新生活，投入社会主义。他们对祖国未来充满希望。他们为新的时代工作，也做了许多有益工作。但过于自由的人格，过多的独立思考，是不允许的。在享受新生活带给他们的种种好处的同时，他们的思维和创造，也开始变得迟钝。
慷慨激昂的创造，特立独立的人格，已经太遥远了，好象发生在几个世纪前。在充满政治斗争的现实中学会生存，已经比其它一切更为重要了。
然后疯狂的年代开始了。到处是红宝书，“毛主席万岁”一浪压过一浪。到处是红卫兵，到处是打砸抢。是否忠于毛主席，已经是判断一个人是好人是坏人，是高尚还是平庸，是朋友是敌人的最根本标准了。荒唐的岁月，有几个善良的知识分子，能够自保？又有几个人还在独立思考国家与民族的未来？

中国的思想文化的倒退，达到了一个极端！
但是，已经有人在思考了。这就是革命胜利后中国应有的面貌吗？这就是亿万烈士鲜血，换来的应有成果吗？这就是当初所说的人民当家做主、社会安居乐业吗？
不是！绝不是！我们的发展，必定走进了误区中去了！我们必须从误区中走出。否则，再这样下去，我们会毁掉整个民族的。
在思想文化最窒息时候，也有一些优秀的思想家在思考，为我们的民族寻找出路。而顾准正是其中之一。
而反叛诗歌、人道主义思想、对个人崇拜的反抗、反思性文学，也在那时深深地埋下了根。

终于，改革开放到来。亿万民众欢欣鼓舞。郭沫若《科学的春天》，岂是仅仅属于科学工作者的心声？也是亿万思想文化工作者的心声！


在《科学的春天》一文中，郭沫若热情洋溢引用恩格斯的话说：“这是一个需要巨人而且产生了巨人的时代。今天，我们社会主义祖国的伟大革命和建设，更加需要大批社会主义时代的巨人。”“现在，我们可以扬眉吐气地说，反动派摧残科学事业的那种情景，确实是一切不复返了！科学的春天到来了！”
千帆待发，万舸争流！许多人，已经整装待发，准备满怀热情地投入新的事业中来，为现代化建设奉献自己才华。
他们中不少人，已经六七十岁了。过去二三十年荒唐的岁月，占用了他们太多的时间。现在要把这些时间抢回来！要一天当两天用！
而年轻人，更是摩手擦拳，跃跃欲试。
这段时间，思想文化相对活跃。出现了美学热。出现了新诗。出现了外国作品翻译热。对西方人文思想的认识，得到了丰富。许许多多在文革中被破坏的学科，得以重建；许许多多新的学科建立起来。
在这段时间，一些有锐气、肯思考的学子诞生了。他们当时，是何等年轻啊！展望未来，是何等胜券在握！
曾几何时，“五四”运动时期那种慷慨激昂的热情，又回来了。

愚昧落后的力量仍然存在。这并不可怕。在自由开放的思想舆论环境中，这种愚昧落后的力量，最终会被真理戳穿，为滚滚向前的时代潮流淘汰的。可怕的是什么？是这种力量如果获得权力的支持，那对国家和民族，便会形成巨大灾难。
这种可怕的局面，谁都不愿其出现。不过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。

于是到了九十年代。当整个国际社会民主自由思想进一步向前发展之时，在亚欧大陆东部，却出现一种逆其道而行的现象。政治上，重新回到权力高度集中时期。思想上，自由的学术争鸣，基本停止。
一些学者，出国了。一些人，改行从商、从政。一些人，沉默了。

鲁迅先生何在？梁启超《少年之中国》何在？中国这种思想文化的逆流而行，要逆流到哪里，才是尽头呢？难道中华民族思想文化的前进道路，就是在这样无止境的恶性循环中，演绎下去吗？
现在，已经是结束这种逆流的时候了。因为我们实在别无选择！


世纪之初，历史又再一次把中华民族推到了重要关口。我们的思想文化发展又面临重要机遇。我们再也不说全新机遇了。因为三十年前就讲过。五十年前就讲过。一百年前就讲过。面对这个重要机遇，我们必须好好捕捉。
一种信心，一种希望，一种热情，又在我们心中点燃。
可是，这种信心、希望和热情，能持久吗？祖国啊，我多灾多难的祖国，你不止一次点燃了你儿女的热情，又不止一次把你儿女的热情毁灭。
尽管如此，我们没有犹豫的余地。还是踏歌而来，带来鲁迅那一代人的期托，带着闻一多、李公仆那一代人的期托，带着顾准那一代人的期托，带着整个中华民族的期托，我们还是踏歌而来了。
前赴后继的中华民族思想文化现代化啊！无论你多么艰难，但我们决不放弃追求，决不放弃斗争，决不放弃希望。因为，一旦放弃了，就等于放弃了整个中华民族的未来啊！
于是，我们听到，思想文化新的号角又在吹响。中华民族新一轮现代化进军，又将开始！
祖国呀，我亲爱的祖国，谈及对您的爱，我不止一次热泪盈眶！